家父喜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，尤喜其境界论，常录其珠玑作画跋。吾多见其录第八篇，常录而成诵，常诵而有悟，夫国人常言之“修养”，即为此也。
篇八如下：“境界有大小，不易是而分优劣，‘细雨鱼儿出，微风燕子斜’何遽不若‘落日照大旗，马鸣风萧萧’，‘宝帘闲挂小银钩’何遽不若‘雾失楼台，月迷津渡’也。”
吾忆一趣事，家母常口不择言，谈及诗词，多闹张冠李戴之笑谈。一日家父录画跋时自言自语：“宝帘闲挂小银钩，何人之语？”家母一边作画，一边随口而出：“秦观”，表情淡然。家父如常状欲斥责其口不择言之怪习，忽觉诚然如是。而家母亦实属随口乱弹，非思索而出，两人面面相视，抚案而笑。
虽为笑谈，亦有所思，故而寻得四句出处录下，以备日后之需。
“细”句：唐杜甫《水槛遣心》：
去郭轩楹敞，无村眺望赊。澄江平少岸，幽树晚多花。细雨鱼儿出，微风燕子斜。城中十万户，此地两三家。
“落”句：杜甫《后出塞五首》其二：
朝进东门营，暮上河阳桥。落日照大旗，马鸣风萧萧。平沙列万幕，部伍各见招。中天悬明月，令严夜寂寥。悲笳数声动，壮士惨不骄。借问大将谁，恐是霍嫖姚。（嫖姚校尉霍去病）
“宝”句：宋秦观词《浣溪沙》：
漠漠轻寒上小楼，晓阴无赖似穷秋，淡烟流水画屏幽。自在飞花轻似梦，无边丝雨细如愁，宝帘闲挂小银钩。
“雾”句：秦观《踏莎行》：
雾失楼台，月迷津渡，桃源望断无寻处。可堪孤馆闭春寒，杜鹃声里斜阳暮。驿寄梅花，鱼传尺素，切成此恨无重数。郴江幸自绕郴山，为谁流下潇湘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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